洪城里| 本報探訪《斑馬》作者傅真“傳奇”背后的故事

來源:  江南都市報     |    日期:  2023年02月10日     |    制作:  周章云     |    新聞熱線:  0791-86849110

  文/江南都市報全媒體記者段萍 圖/受訪者提供

  我們那個時候的年輕人,是先搞懂自己,再去看世界;而現在的年輕人,是先去看世界,再來搞懂自己。

  ——李宗盛在某個公開場合演講中說的一段話

  2003年非典“封校”的前兩天,大四女學生傅真瞞著父母獨自去了西藏。此前她曾經向父母表達了想去西藏的意愿,未被接受,于是自己在校外打工掙路費。當她抵達西藏后,偷偷給家里發來信息:“媽媽,這里的天真的很藍”。

  沒想到,21歲的傅真在西藏遇到了25歲的香港男生毛銘基,一見鐘情,展開了一段轟轟烈烈的愛情。之后,他們把這段浪漫相遇寫成《藏地白皮書》,成為眾多驢友及文藝青年心中的“愛情圣經”。

  2022年,傅真根據親身經歷創作的首部長篇小說《斑馬》,躋身豆瓣2022年度十大中國文學作品。榜單中另外一部江西作品,是本報多次報道、80歲寫作震動文學圈的江西奶奶楊本芬的《我本芬芳》。

傅真

  在廣大網友的眼中,傅真出身書香門第,有著名校高才生、留學英倫、投行精英、知名博主、暢銷書作家等眾多耀眼光環,她擁有最浪漫的愛情,敢于放棄高薪環游世界。但我們在采訪中,卻發現她“傳奇”的背后,其實離不開家族血脈的傳承:她的爺爺徐先兆是五四運動、八一南昌起義的參加者,她的父親傅修延(隨母姓)是改革開放后江西文科類第一位被公派出國訪學的我省知名學者。祖孫三代的青春,分別經歷了20世紀初中國革命覺醒年代,改革開放思想解放的浪潮和步入新世紀國家日益強盛的高速發展,他們都成為不同時代的弄潮兒,活出各自精彩的人生。

  1920年

  鉛山信江邊

  1920年的夏天,在江西鉛山一塊名為“雷打石”的峭壁下,一位年輕人游過信江,來到峭壁下的沙灘上瀟灑地踢著足球……這位神采飛揚的青年當時極其時尚、前衛的行為引來一大群同齡孩子圍觀與參與。這個故事直至今日仍被當地的老人津津樂道。

  青年名叫徐先兆,那年在南昌二中讀書的他暑假回到老家。他的同班同學中,有弋橫起義領導人黃道,江西黨團組織的主要創始人袁玉冰,我國土壤學家、農業教育家、森林土壤物質循環研究的先驅黃野蘿等。他們一起成立“改造社”,創辦雜志《新江西》,均是當時具有全國影響的進步社團和期刊。那時中國共產黨還未成立,這個組織成為全國最早傳播馬克思主義的社團之一。方志敏亦為該組織成員。

  課余時,徐先兆和他的同學們登上城墻(今南昌八一廣場的位置)高視闊步,意氣風發地議論時政。幾位同學西裝革履,坐在黃包車上招搖過市,滿街的行人驚愕地注視著他們,他們卻毫不在意一路談笑風生。傅修延后來還是看了方志敏女兒方梅寫的《方志敏全傳》,才知道那時在南昌,方志敏還曾熱烈追求過他的姑姑徐英。

  1918年,被譽為中國第一部現代白話文小說的魯迅《狂人日記》發表,1921年《阿Q正傳》問世。據江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江西通史·民國卷》記載,當時隨著報刊的創辦,江西現代文學創作相伴而生,如徐先兆1921年在《新江西》上發表小說《這也應該承認她做母親嗎》。這應該是江西最早的白話小說之一。南昌二中畢業,徐先兆考入東南大學(南京大學的前身),后回南昌擔任了江西《民國日報》的首任總編輯。1928年前后赴日本留學,一去將近10年。

  20世紀20年代,正是有著一批優秀的思想活躍的年輕人,他們追求新思潮,崇尚新風尚,為百年前的南昌開創了新風氣。

  1988年

  江西師大校園

  1988年,傅修延成為改革開放后江西文科類第一個公派出國的訪問學者時,年僅30多歲的他已是被《光明日報》報道、破格提升為副教授的典型人物。

  臨行之前,徐先兆因為在《人民日報》上看到一篇寫崔健的文章,非常喜歡,于是仿照《一無所有》的歌詞寫下一首詩送給即將出國的兒子。“延延,延延,你就要走,就要走,走到地球的那一頭,那一頭,北美洲的加拿大,加拿大,那兒的楓葉,就要像一團團,一團團的火球……東方正在改革,西方并未落后,到處都有真經,你要努力去求,努力去求……”

  當所有人都驚嘆如此熱情洋溢的文字竟然是出自一位85歲的老人之手,傅修延表示自己一點也不為此驚訝,因為永遠不能用年齡去看待父親的行為,他骨子里天然流淌著叛逆的、不甘守舊的、總要去闖蕩的血脈,這其實就是搖滾精神。

  傅修延感言,從父親那里,他學會了要用大的視野來看待人生,要出去看世界,“生活不只是我們周圍這一點,它還可以更大”。

傅修延和父親徐先兆在贛州

  但在走出去之前,傅修延的家落在南昌的書院街30年。書院街得名,緣于這條街上有座豫章書院。創建于南宋時期的豫章書院曾是南昌士大夫的讀書中心,當時書院的山長(院長)多為退休的翰林,居住的也大多為達官貴人。20世紀50年代初,南昌大學(江西師范大學前身)在這條街上有個校區,傅修延的家所在的西書院街九號正是當時學校的教工宿舍。僅這座五進的舊式大宅里,就住著書法家姚羽輝、畢業于東京帝國大學研究院的黃輝邦、與郭沫若和郁達夫均頗有交情的成紹宗,皆是飽學之士。

  是書院街里濃郁的書香氣息,讓這里的孩子自幼就愛上讀書,自覺地閱讀經典著作、欣賞名畫名曲和背誦外語單詞。20世紀80年代,傅修延積極從事文學批評方法論的研究,率先開出“文學批評方法論”選修課。他帶頭參與由江西省文聯文藝理論研究室創作的文學研究新方法論書籍,為書作序,引進國外最新的理論。該系列圖書在全國各所大學廣受歡迎,匯款單如潮水一般向江西寄來。傅修延很欣慰,在20世紀80年代中國開啟改革開放、全國一片熱火朝天的年代,他沒有辜負屬于自己的時代。那時,文學方法論研究在江西搞得風生水起,他也是“方法論”的弄潮兒。

  在加拿大多倫多大學訪學時,給傅修延上課的老師中有當代歐美大師級的文學批評家弗萊。那時敘事學作為一門正式的學科,在西方也剛起步不久,親身感受前沿研究的傅修延從此對敘事學產生濃厚興趣。2007年,傅修延又去了英國倫敦大學國王學院訪學,在那里他把英國浪漫主義詩人濟慈從生到死所有經歷過的地方都走了一遍,出版了三本濟慈的專著,其中《濟慈詩歌與詩論的現代價值》入選國家哲學社會科學成果文庫項目,具有較高的學術價值。由此,傅修延對濟慈詩歌的研究也成為國內的標桿。

  幾十年來,傅修延長期從事比較文學、敘事學與贛鄱文化等領域的學術研究,是省哲學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江西師大敘事學研究中心首席專家,五次主持完成國家社科基金項目。其中兩次出國訪學的寶貴經歷令他打開眼界看世界,帶來了強烈的思想沖擊。

  2005年

  倫敦金融街

  在知乎,輸入“傅真是誰”,最高點贊的回答是:“她活成了我想要的樣子”。

  2003年,從西藏旅游回來的傅真從中國人民大學畢業后,即去英國留學。此時,毛銘基也正好申請到被公司派往英國工作的機會,于是他們再續前緣,在相識相戀一年后登記結婚。他們在英國舉辦了小型婚禮,父母沒能來參加。他倆策劃獻給自己婚禮最好的禮物,是各自把在西藏相遇的美好時光以日記的方式寫下來。傅真說,“寫的時候兩人互相不看,完成后放在一起,打印成小冊子。就在婚禮的前一天,我們還在忙著打印”。

  后來,毛銘基把這些寫出來的故事放在了博客上,從而成為傅真出版的第一本書《藏地白皮書》(2008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該書在沒有任何宣傳的情況下被口口相傳,創下長銷奇跡。

  《藏地白皮書》的作者介紹中,傅真是投資銀行顧問,毛銘基是工程師。在英國研究生畢業后,傅真應聘到匯豐銀行的倫敦總部工作了6年。投行的工作在外人看來光鮮亮麗、收入豐厚,但給傅真的感受是工作強度特別大,“真的不喜歡”。其間她被派往紐約工作半年,每周超過100小時的工作量,有時早上5點鐘回到公寓,洗個澡又趕去辦公室,“我到現在都很難想象,這純粹就是一份榨取青春的工作”。

  傅真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兒時曾有過作家夢,但很快就被現實撲滅,“那時沒有人會鼓勵孩子去寫作,因為大家都說當作家是吃不飽飯的”。傅真記得父親曾經說過,她作文得一等獎也沒有數學拿四等獎讓爸爸開心,“他們豈止是不鼓勵,就是要斷了你的念想”。高中畢業,傅真在父母的指導下,報考的是中國人民大學金融專業。

  在傅真的眼里,父親是威嚴的。上大一的時候,她從北京第一次放假回家,因為染了頭發,爸爸不高興但沒有任何批評,只是用不理她的方式堅持了一個星期,生生“逼”著她把頭發又給染了回來。

  從小到大,父親并不希望女兒未來也走文學之路。但媽媽說,傅真從小就喜歡閱讀,識字后哪怕是看見地上的碎紙片,只要上面有字,她都要撿起來念給媽媽聽。傅真是理科生,中學時卻當了6年的語文課代表,初二就和江西師范大學文學院的老師在同一刊物上發表了文章。傅真說,當時寄到學校的稿費被班主任截留下來,就是不想讓她知道作品已被發表。

  媽媽感嘆,傅真是真的喜歡寫作,在英國投行工作時,再忙再累也要寫博客,因為這是她疏減壓力的方式。

傅真和父親傅修延在老撾的瑯勃拉邦

  2015年

  從北京再到全世界

  傅真和毛銘基兩人喜歡旅游,他們定下生活目標,在工作到了某個階段,比如存下一筆錢之后,就選擇停下來休息一兩年。于是,2011年,他們雙雙辭去倫敦的工作,開啟了16個月的環球之旅,從英國飛往墨西哥,由北至南游歷了拉丁美洲數十個國家,傅真也相繼推出了《最好金龜換酒》《泛若不系之舟》兩本游記。

傅真和丈夫毛銘基在四川阿壩州的蓮寶葉則

  2022年,傅真出版首部長篇小說《斑馬》,她把自己先天復發性流產、遠赴泰國在輔助生殖技術的幫助下懷孕生女的經歷,加以文學虛構,講述當代女性自我尋找、自我和解的故事?!栋唏R》不僅躋身豆瓣2022年度十大中國文學作品,出版后獲得眾多影視機構的青睞,其關注女性生育的主題被認為很具當代性,且故事新穎。傅真透露,未來她會繼續小說的創作,旅行和非虛構相結合的類型會是她的風格,“旅行文學在英國及歐洲有著非常悠久的傳統,也有很多文學大師涉及,在國內卻是被低估的文體,常會被簡單歸納成游記”。

  傅真記得初中畢業的那個暑假,她一個人去江蘇揚州,爸爸在那讀博士,她和一群博士游歷全國,回來寫了一大本游記,爺爺不僅仔細閱讀,還認真地修改標注。小時候,傅真也看過父親寫的游記,留下深刻印象。她表示,一直以來旅游都是他們家的傳統,父母本就是愛旅游的人。

  今年春節,傅真一家和父母一起在老撾過年。10年來,小兩口每年春節都會策劃安排一趟出國游,以旅游的方式與父母團聚。讓傅真感到驚喜的是,8歲的女兒在今年的游玩中,開始將看見的事物與自己的生活進行對比。

  傅真認為,旅行的意義正是通過看世界的過程得以接觸各種不同的生活,從而以另一種方式思考世界,“這個世界變得既廣闊又很親密,是你可以接近的”。寫游記,是把那些紛繁混亂的思緒落到紙面上,就會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從游記寫作提升到小說創作,傅修延評價傅真的這一步走得頗為“兇險”,是在跨越一個巨大的鴻溝,很多人都曾在此失敗?!栋唏R》如今獲得種種反響,代表傅真跨過來了。在文學路上,父親認為女兒的寫作和思考的深度,是有潛力繼續往上走的,只是需要反復沉潛。

  媽媽一直知道,外表溫柔安靜的傅真其實骨子里是很有主見的女孩。上大學后,她就開始“主宰”自己的生活,比如放棄中國人民大學保研時沒有和父母商量、辭去英國的高薪工作、選擇專職寫作等。傅真和丈夫毛銘基至今也沒有買房,她認為買房就好像人被綁定,“感覺失去了很大自由度”。

  表面上看,女兒傅真沒有穩定的工作,沒有屬于自己的一套大房子,但父親認為,她擁有了自己的作品,“我們判斷人生的價值標準,是你在多大程度上實現了自己”。

  在回應究竟是怎樣活成了網友們“想要的樣子”時,傅真坦言,“其實很多事情是命運加自由意志的結合體,有時能感覺到是某種東西在推著你走,但你自己要作出最終的決定”。父親傅修延用凱恩斯經濟學中的“動物精神”來解釋,經濟活動中的許多行為其實是動物精神在支配,人的算計是有限的,不可能算到人生的每一步,絕大部分人類行為都是憑直覺和下意識,很多情況下的決斷是賭一把,面對未知的時候需要靠激情冒險,“這是一種生命沖動,是傾聽自己的內心,它難能可貴”。生活中亦是如此。在我們看來,祖孫三代那種一脈相承的“看世界”的沖動,連同家族深厚的文化底蘊,如蒼茫贛水,奔流不息。

  值班編輯:周章云

  值班審核:范俊杰

  值班編委:楊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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